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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我自己。

这样极为粗俗的嘶喊来自林兆华的新话剧《回家》。一个经历过文革的跟不上时代脚步的老头儿面对着一个崭新世界,无所适从已无家还,唯剩下自己玩弄自己,不,唯剩下喊此话的力气了,喊完,即心哀死。自此这崭新世界又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具腐朽行尸。

这崭新世界——被物质塞满,精神被娱乐至死,胃口被地沟油败坏,肉身被三聚氰胺戕害;文凭需要买卖,毕业等于失业,知识改变不了命运,股市没有楼市坚挺。

这崭新世界——互联了,心锁加密了,全球气候变暖了,人的心肠变冷了;没钱就没有房产证,没房就别想领结婚证,生的伟大,买不起一居,死的光荣,买不起墓地。

那腐朽行尸——曾碰着文革,下放到农村,找了个农村媳妇,为回城终泪洒离开媳妇,回到城,进了工厂作修理工,住集体宿舍,下了岗,补贴低,在这日趋崭新的世界中,无可奈何,忘了把农村媳妇带回城的诚恳诺言,忘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和执着心态,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单纯的人。如今就一老头儿,去找妓女解决他的性饥渴却付不出嫖资,找领导再给他多分点儿房却碰壁回来……是崭新世界让他变了还是他随波逐流让世界更崭新了?

总之,问题似无果,却已不重要——这么一具尸,某天内心触动开始反思,一幕幕反思,但每一幕回家都是对回家的否定,这犹如某人看见马路边的乞丐排成队发个“穷人真多”的感慨后继续前行,又或如听见那便衣警察打了官太太发个感慨即被多条更雷的信息灌满头脑,最后依旧是具行尸,赤裸裸地,无家可归。

看前我以为话剧或者像电影《人在囧途》中的那种外在的回家和内心的归善,或者像电影《志明与春娇》中有过故事的男女主角害怕再次被伤害、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小心翼翼但终究甜蜜地走到一起的那种“回家”,确乎没想到它用极为偏激的表现形态把社会的诸多不正常面一股脑儿抛给观众,节奏极快,快到演员不用下场换衣服——还在温情告别的农村保守媳妇转眼间被扒掉衣服就转换为一个现代开放妓女了。

伴随这种扒光是满身羽毛的散落,是对性器官的谐音描绘,是一些不给你场景铺垫、不给你内心准备的直接的粗口和辱骂,这远远比电影《决战刹马阵》中林志玲追着心知肚明的孙红雷骂“你娘了个腿”或者《无人驾驶》中猛然醒悟的刘烨自骂“我他妈就是个傻比”更有压迫性。生活中我不喜欢这些粗俗的语言,但是它在话剧中出现,并且有机呈现,我就很欣赏这些词儿。

这是一部好话剧,除了多人与男主角实现内心对白、男主角由二人分饰风格有别等较好的表现形式外,它背后还有一个好导演。导演林兆华先生今年75岁了,还依旧奋斗在话剧的前线,单单这一点就非常难能可贵。作为一个经过文革毒害、又勇敢成为体制外的导演,他对强势主流保持刻意的远离、冷静的观察与犀利的批判更为可贵。前几天南京的媒体不吝惜版面给予报道,也是一种尊重和肯定了。

在我看来,戏剧同样属于创新的范畴,话剧自不例外。在北京的老茶馆里能听到地道的京剧,在谷歌上也要能听到诸如储兰兰的新京剧,最是和谐了。林先生担起了话剧的创新,并且动作过大,有人认为有点粗鲁了。我在想,若是那老茶馆依旧人流不绝,尽可用大动作去搞创新。去年林兆华携濮存昕、高圆圆来宁上演《哈姆雷特1990》,当时我已有票却没空看,很遗憾。彼时有朋友批评说林兆华强迫观众看面目全非的哈姆雷特,更多的朋友则在其间看到了创新。外一句,8月上旬中国国家话剧院田沁鑫女士作品《红玫瑰与白玫瑰》将来宁,演出公司的好友第一时间送了我票,他知我并非为了响当当的田头名儿,南艺大一学生演的话剧我看的也津津有味,也非3个大帅哥4个大美女,在黑暗中只听声音的话剧我也看过,而是那创新——这次红白玫瑰是男人,事儿发生在物欲的今天。若比较之,一个体制外的导演去创新一定比体制内的去创新少了一些羁绊,但能够彻底跳出体制更加根本且可贵。

在观众席上,南艺搞话剧的教研室的老师都前来观摩,我前面约莫三十五六岁的两位女士,分别带着五六岁的孩子。两位女士坐在一起不时会心大笑,听到“北极熊一直游啊游游了几千千米还是没找到一块冰就累死了”,笑得比我夸张多了。俩男女孩子坐在一起不时探过身来问妈妈台上说了啥,有些台词或场景太成人了,妈妈应该正确引导,可我就听见一个妈妈对孩子说:好看,你认真看。这妈妈是入戏了,却可怜了这孩子了。

只是,我觉得,这戏不适合思想极为保守之人,名字叫《回家》对于他们是误导。我身边是老太太、女儿、两岁不到的孙女,三辈人花钱进场,半小时不到,听到老太太嘀咕:这什么东西呀。就退场了。若合适,建议以后在宣传上要标明不适宜人群免得人家花冤枉钱。此外,还有可改进之处:演员尽兴表演时要意识到自己的唾沫已经和第一排观众发生直接交流了;一台话剧成功与否音响质量至关重要,太低后排听不到太吵前排烦,音响要调适到位;男主角已用心,但功底要继续加强;剧本可再完善,段子是一个接一个,很赤裸地散漫很好,但是似乎缺了一个赤裸的心——一个主题概括式的场景,此外社会上最新发生的一些事也可以纳入。

看完戏我和舞台技术总监兼制作人李祺简短聊了,其中有票价。李祺说,这次南京正好有一个暑期夏令营活动,所以就来了……

票价很低,20—80,相比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票价180-880,差别太大,这份非功利难能可贵。

我出门的时候,看到演戏的几个男孩子聚在一起,我说你们演的很好,他们双手抱拳大声感谢我。我又看到马路边几个女孩子演员聚在一起准备打车。逛街?回旅馆?我是觉得,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林兆华做了,很好。

用年轻人去阐释一个老年人,在一些场景表现上难免显着稚嫩,但年轻人的骂也让这种偏激的表现形态格外响亮,也把诸如“猿猴解剖人、人脑残且有毒、人不能吃”这样“人吃动物其实是人吃人或自己吃自己”的社会问题阐释的非常轻快。

我听到一声清晰的骂——他们骂了开博客的,因我在财新上开了博客,这自然也骂了我,用剧中词描绘我,可为“痴呆”“脑残”等,我辩证地尊重这骂并找了个理由,开博客者极有可能患了一些信息强迫症或者内心本不安,但也有一些无私分享的念头。就像我不写这篇博客,可能一些朋友就不会知道话剧《回家》起了这么个温情的名儿、演员在最后集体喊出了“我日我自己”的粗俗的口号、且一声比一声响亮,居然观众席上掌声连绵不断了。

但问题在于,不开博客的也被骂了,在剧中一定可找到自己了,譬如我若是客人,喜欢饭店美味海鲜,那厨师定是宰了不下一头生命。

(照片引自xici、豆瓣及林兆华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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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磊

马磊

83篇文章 7年前更新

从事风险投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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